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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57章 折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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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57章 折磨

下了屋頂, 庭院當中除了幾個低頭的衛兵之外,再無他人。

屈雲滅把蕭融送回他的院子, 他就站在院外,看著蕭融慢慢進入房間,在把門關上之前,蕭融扶著門框,轉身回望,屈雲滅離他三丈遠,站在拱門旁的明暗之間, 像是一座雄偉的雕塑。

蕭融低下頭,還是轉身進去了。

另一邊,阿樹坐在自己的小房間裏正在抽噎, 他身量已經是成年人了,可這腦袋似乎還是個小孩的腦袋, 他哭得稀裏嘩啦,拼命用袖子擦眼睛, 但是眼淚越擦越多,他不想讓別人聽見,就只能用力忍著不出聲,但那呼吸之間帶出的啜泣還是傳到了尚未離開的屈雲滅耳中,屈雲滅看向那扇他從未註意過的房門, 半晌,他也離開了。*

第二天依然是個大晴天,辰時天亮, 陽光傾灑在街道上, 照得那些還未化的雪反射出極強的白光, 天地之間仿佛從沒這麽亮堂過, 這是夏日看不到的景象,明亮、還有些溫暖,照得人們心裏暖洋洋的。

到了蕭融該起床的時間,阿樹敲了兩下門,聽到蕭融的回應之後,他便進來給蕭融端水、倒茶,問他早上想吃什麽,然後給他收拾行囊。

沒過多久,高洵之也過來了,他看著蕭融,對他笑,可能從他們相識開始,高洵之就沒對他笑得這麽局促過,一個快要花甲之年的老人家,在蕭融面前表現得像個小孩子,他猶豫了一會兒,還是從袖子裏拿出一個錢袋子來,鼓鼓囊囊的,蕭融接過來一看,發現裏面有出行文書,高洵之的私章,兩貫大錢,幾十枚小錢,還有一些散碎銀子,和放在最底下的,整整一摞金餅。

這一小袋大約五斤重,高洵之不自在就是因為怕他不想要。

銀錢還不算什麽,但是拿著高洵之寫的文書,就代表著高洵之會知道他去了哪,那個私章是給蕭融應急用的,若是路上有什麽事,他可以把私章拿出來,讓人立刻聯系高丞相。

高洵之怕蕭融連這些也不想要。

但蕭融沈默片刻,擡起頭之後,他也對高洵之笑了笑,然後就把這一包東西放到了行囊當中。……

高洵之走後,虞紹燮又來了,虞紹燮走後,得知消息的宋鑠又急急忙忙跑過來,連張別知都過來了一趟,帶著張氏今早烙的四個肉餅。

張別知大約在家裏被他姐姐姐夫敲打過,所以到了蕭融面前,他並未說什麽不合時宜的話,只是低著頭,聲音郁郁地說:“姐姐要我送來,讓你在路上吃,如今天冷不怕壞,你路上也不要虧待自己,累了便住客棧,讓店家幫你熱一熱。”

蕭融看看他,伸手把肉餅接了過來,他那小包袱已經快變成登山包了,但不管別人送了他什麽,他都會收下。……

屈雲滅說今日就要送蕭融離開,但他沒說什麽時辰,蕭融也沒去找他,就這麽坐在這等著,別人都來過了,就是蕭佚沒來過,他們住在同一個院子裏,拐個彎就能見到彼此,但蕭佚一直房門緊閉,也不知道他人在不在裏面。

又清點了一番這些東西,看看日頭都要到午時了,蕭融決定去看看蕭佚,而他在蕭佚門外徘徊的時候,蕭融餘光看到一個胖乎乎的身影一閃而過,他立即轉頭,卻只抓到陳氏急急忙忙回房的模樣。

蕭融:“……”

蕭融正納悶這是怎麽回事的時候,阿樹從另一邊跑過來找他:“郎主,大——”

默了默,他改口道:“陛下來了。”

蕭融怔了一下,然後哦了一聲,跟著阿樹回去了。

在蕭融走後,蕭佚打開窗戶,他只捕捉到蕭融的一個衣角,而那衣角還很快就離開了他的視線。

蕭佚砰地把窗戶重新關上,昏暗的屋中滿地都是散落的紙張,有的還完好,有的就被他揉成了團,這都是他曾寫下的文章,是他這段時間勤勉的證明,站在一室狼藉當中,蕭佚的心情沒有半點緩解,他還是覺得好生氣、好委屈。

又想哭了,但他深吸一口氣,把眼淚憋了回去,他蹲在地上,一張張地撿起那些揉皺的紙,把它們重新整理好,重新撫平,之後再分門別類地放回原處。

再接著,他便坐在桌前,提起毛筆,繼續像往日一樣苦練功課,只是練著練著,紙上的墨就被暈染了一塊。

蕭佚微微頓筆,卻又神色如常地繼續往下寫。…………

蕭融背著包袱出去找屈雲滅,屈雲滅牽著一匹純黑色的馬,正在拱門外等他。

本來屈雲滅心情是無比沈重的,但看到蕭融背著一個比他寬、比他上半身還高一個頭的包袱出來以後,饒是屈雲滅,也忍不住微妙了一下。

蕭融見他盯著自己身後的包袱,他自己也尷尬地笑了笑:“都是沈甸甸的愛啊。”

屈雲滅:“……”

他伸手替蕭融把包袱解下來,然後甩到馬匹背上,這一下差點讓這匹馬得了腰間盤突出,蕭融走過去,摸了摸馬上的鬃毛,馬也投桃報李,舔了一下蕭融的臉。好溫順。

這應當是屈雲滅專門為他挑選的坐騎,蕭融又摸了摸巨大的馬頭,然後才轉過身,對屈雲滅笑道:“走嗎?”

屈雲滅望著他,半晌嗯了一聲。……

蕭融其實根本不想今天就離開,他是想要等登基大典結束以後再走,完成他許下的那些諾言,比如親自送孫仁欒歸鄉,主持第一家官方書局的開業典禮,但屈雲滅這麽說了,蕭融也沒挑三揀四。

其實哪天走都一樣,或許他早點走更好。

屈雲滅牽著韁繩,蕭融則走在他身邊,他們的步伐都很慢,旁邊過去一個耄耋之年的老爺爺,拄著拐都把他們超過去了。……

前半段路誰也沒說話,後半段路森*晚*整*理,蕭融突兀地開口:“你找個人替我送孫仁欒回平陽,在大典之前就把他送回去,他與旁人不同,我們應當尊重他,免得讓他傷懷。”

屈雲滅:“好。”

蕭融眨眨眼,又說:“羊藏義這人心思太多,你離他遠些,遇事不決就去找高丞相,或是虞紹燮,他們兩個都能給你公允的說法,宋鑠還需打磨,但不需要你親自打磨,你把他交給高丞相就行了,千萬不要和他單獨相處。”

不然蕭融怕宋遣癥這輩子連二十五歲都活不到了。

屈雲滅:“好。”

蕭融扭頭,看著屈雲滅的側臉,他笑了一下:“農耕乃一年之重,如今已經算是冬日的末尾,馬上就要開春了,我和佛子曾探討過新皇登基第一年應當給予天下什麽樣的好處,或許這第一年,你可以先收收心,減免賦稅,待到家家戶戶都有存糧了,你再去想開疆擴土的事。”

屈雲滅突然也把頭轉了過來,他的神經在聽到第一年這三個字的時候就繃緊了。

但他到底還是沒說什麽,只照舊一個字:“……好。”

蕭融聽著這個好,他張了張口,最後還是化為一個笑,他點點頭,然後就不再出聲了。

路再長,也有走完的時候,出了城門,又經過了城外的幾個茶攤,等到連茶攤都被他們甩在身後的時候,屈雲滅停了下來。

蕭融還在往前走,邁出一步之後,總是遮擋著他視線的那個身軀不見了,他一楞,立刻轉身。

屈雲滅把韁繩遞給他,蕭融接過,到了這時候,屈雲滅要是還不說什麽,那就會給人一種他在賭氣的感覺,但他沒有,他也不想讓蕭融有這種感覺。

所以,站在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的太陽光下,屈雲滅問蕭融:“你要離開多久?”

蕭融搖頭:“我不知——”

屈雲滅:“給我一個大致的時間,不準也沒關系。”

蕭融抿著唇,過了一會兒才回答:“幾個月吧,三個月,四個月。”

屈雲滅望著他,心裏卻在說,也有可能是一年,好幾年,對不對?

但若真的一走便好幾年,那就說明蕭融喜歡這樣的生活,那他又為什麽要回來呢。

屈雲滅垂眸,他胡亂點點頭:“好,四個月。”

蕭融見狀,沈默片刻之後,他低下頭去,把自己腰間的螭龍劍解了下來。

從屈雲滅第一次看到這柄劍開始,他就想要,但蕭融總是嚴防死守,以前不讓他看,後來不讓他碰,再後來不允許他偷偷磨劍。

現在他把這把劍放到了屈雲滅的手上,不過,屈雲滅好像已經不怎麽想要這把劍了。

蕭融掰著屈雲滅的手,讓他攥緊一點,別把劍掉下去。

然後,他才對著屈雲滅漆黑的眼珠說:“這是抵押。”

“等我回來的那一日,你還要把它還給我。”

屈雲滅望著手中細長的螭龍劍,等他再擡頭的時候,蕭融已經轉身,拉著韁繩往前走了,今日是個極好的天氣,在這麽明朗的天空下,多麽沈重的場合似乎都不應該出現,他的愛人即將遠去,即使他說著要回來,屈雲滅也依然無法相信他,就算有九成九的概率蕭融最終會選擇他,但只要還有那最後一點不確定,屈雲滅此刻的感覺,還是會傾倒向全世界都拋棄了他的那一方。

太陽在褪色,樹木在枯黃,鳥叫變得嘔啞嘲哳,一切看起來都變了樣。

當所有都變成陳舊色調的時候,只有屈雲滅手中的螭龍劍還保持著鮮艷的色彩,這是他心中的唯一一點希望了,若有一日連它也開始褪色,那這世間……到底還有什麽可指望的呢。*

蕭融沒有回頭,因為他不能回,回了就心軟了。

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,便只是一直往東走,明明牽著一匹馬,但他好像忘了馬還能騎這回事,直到雙腿酸軟的時候,他才發現自己已經走了兩個時辰,官道上一個人都沒有,他隨便找了棵樹,先餵馬,然後再餵自己。

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不死之身了,這回再碰上個匪盜,那可就難說是什麽結局了,不過東方進給了他一把匕首,上面還有從韓清那裏得到的靈感,淬了見血封喉的毒,毒/藥配方則來源於鮮卑皇宮,據東方進說,相當好使。……

除此之外,還有蒙汗藥、瀉藥、麻沸散,蕭融不用擔心遇到黑店,他自己就是個黑店。

而且沒人真的放心他一個人上路,從昨晚屈雲滅松口要讓蕭融離開開始,就有好幾批人在各個官道上守著了,不管蕭融去哪,都會有人暗中跟著他。

蕭融知道這些,卻沒有想要甩掉這些人的打算。

他只想過一段只有自己的清凈日子,遠離喧囂、遠離名利場,再品嘗一番普通人的生活,只要這些人沒打擾到他,蕭融便不在意他們的存在。

坐在樹下,蕭融有點恍神,他不是應付屈雲滅,他確實覺得三四個月就差不多了,但登基大典的日子是二月二,那群道士算了好幾個良辰吉日,二月二是最近的一個。

這時候的登基大典冗雜又繁覆,也不允許有觀眾,蕭融要是參與,全程都得跟別人一樣煎熬著,他不喜歡這樣的場合,可是一想要自己會錯過屈雲滅正式稱帝的那一日,蕭融就感到有些遺憾。

嘆口氣,又揉揉自己的臉,蕭融翻找包袱當中的肉餅,看見肉餅的一角,他用力往裏面夠,結果肉餅沒夠到,他先碰到了一個冰冰涼的小東西。

蕭融疑惑地把它拽出來,發現這是一塊玉佩。

成色不太好,白色偏黃,邊緣上有許多黃點瑕疵。

這是蕭家人都有的玉佩,但這塊上面刻著一個融字。……

蕭家子弟只有剛出生的時候,長輩才會給他刻一塊玉佩,沒有等到二十歲了才刻一個的,而且蕭融從沒說過自己的丟了,他只說過收起來了。

而在蕭融看著這塊玉佩發楞的時候,陳留城裏,陳氏也拿著一塊玉佩,反覆擦拭,反覆摩挲。

她手裏這塊上刻的是“容”。

哪有會忘記自己大孫子的老太太呢,只是有時候不得不“忘”,等到沒人了,她就偷偷把這塊玉佩拿出來,摸一摸,疼一疼。

本想等自己進棺材了,再把那玉佩拿出來送給蕭融,可她這輩子……子孫緣太薄了啊。罷了,罷了。

孩子好好地就行了。…………

蕭融楞楞地看著手裏的玉佩,許久之後,他彎下腰,把原先掛在衣服上的翡翠解了下來,然後又把這個玉佩掛了上去。

摸著這個略顯粗糙的玉佩,蕭融突然做了個決定。

他要好好地游山玩水,要看過身邊的每一處風景、吃過路上的每一樣美食,他必須要好好過,這樣才對得起這些關心自己的人。

接下來他也不吃肉餅了,而是直接上馬,朝著前方的城池飛奔而去。

在官道上,他便加快趕路,進了城,他便好好休息,定上好的客房,睡到自然醒,然後再出門尋覓美食,吃飯的時候他還會跟店家打聽,這裏有什麽好玩的地方,打聽了兩回以後,他把問題換成了這裏有什麽風景秀麗的地方。……

也不是總這麽順利,有偷兒想偷他的錢,被他發現以後還想動刀子,蕭融憑著極其靈活的身體一下子就躲了過去,總看屈雲滅怎麽毆打木樁,蕭融雖說學不會精髓,卻也學會了一個皮毛,把這年紀可能還沒十五歲的小孩按在地上,蕭融頓時獲得了全街的掌聲。

聽著周圍人對他的誇讚,蕭融笑得很不好意思,但他不好意思的同時,還一直站著沒走,直到聽過癮了才離開。

他長得美,人們總是會給他幾分優待,蕭融發現自己連這一點都忘了,畢竟在鎮北軍的時候,人人都對他很恭敬,而出了鎮北軍,外面的人只分兩種,自己人和敵人。

如今他不再是鎮北王的蕭司徒,也沒人再用仇恨的眼神看著他,他就是個長得格外漂亮的普通男子而已,排隊時有人給他讓路,吃飯時夥計會多給他上一碟小菜,脂粉鋪門口拉客的姑娘見了他,都會偷偷笑一下,然後非要送他免費的香帕。

看,這就是蕭融的人生。

他在哪都能活得很順利,雖然他缺點一籮筐,但他著實是老天的寵兒,他自大、自戀、自我,這再正常不過了,因為他一輩子都是這麽過來的,人們天生就會對他很好,某些在旁人眼裏值得珍視的東西,在他眼裏卻不值一提。

蕭融已經改變了很多,但人的本性哪有那麽容易改呢,屈雲滅到現在還是個倔驢,蕭融其實也是,他認準的事,他就一定要去做,不讓他做,那他就會一輩子都想著這個事,並一直試圖去做。

這跟對錯沒有關系,跟有沒有意義也沒有關系,人生不是答題本,沒有絕對的答案、也沒有給你打分的老師,旁人的言語終究都是旁人的,而自己的感受才是自己的。

蕭融需要用一場旅行來讓自己安心,僅此而已,不管是他說的他想要公平也好、想要找回自己的人生也好,還是更深層的他想試試自己和屈雲滅是不是真的離不開彼此、他們的感情已經深厚到哪怕一方為帝王也不會產生什麽變化了,千言萬語,都化成兩個字——安心。

他只想要安心。……

在這個城池他停留了三日,接下來他便前往下一個城池,他朝東走,盡頭便是東海,蕭融對大海沒有什麽執念,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走到海邊去。

第二個城池沒有第一個好看,城裏比較窮,蕭融想找個酒樓吃飯都找不到,這裏做菜最好的是一家行院,一樓可以看姑娘們唱曲跳舞,二樓則是私人接客的地方。

蕭融在城裏轉悠一天,最後發現這裏真的沒有其他地方可去,秉著來都來了的原則,最後他還是進了這家行院,也算是給自己長長見識了。

蕭融這長相,一走進去就引起了姑娘們的轟動,倒給他錢,姑娘們都願意,但蕭融警惕地看著老鴇,表示自己不上二樓,他就在一樓吃些菜,看看舞。

姑娘們感覺有點遺憾,卻還是依他說的做了,今日跳舞的姑娘們格外多,而且個個都很賣力。

蕭融吃一口,看兩眼,不得不說,這家行院能開成當地地標,還是有幾分本事的,即使在蕭融這個專業人士眼中,姑娘們也跳得非常好。

他看著看著,身體就有些癢,他也想跳。

燈紅酒綠之間,蕭融的眼神漸漸迷離起來,透過這群翩翩起舞的姑娘,他好像能看到自己站在那是什麽模樣。

但是,只有他自己麽。

自然是只有他自己的,他這人高傲,還挑剔,不願意讓別人把自己當成普通的男伶,但事實就是這樣,只要他跳舞了,所有人都會看低他。

所以他不能有舞伴,不能有觀眾,他只能跳給自己一個人看,最起碼在這裏是這樣。……

一曲舞畢,蕭融把錢放在桌子上,然後起身離開。他回客棧睡了一覺,第二日一早,就離開了這個沒什麽樂趣的城池。

繼續向東走,這回走到一半,突然刮起大風,正好前方不遠有個客棧,他就在這住下了。

狂風大作,天氣不好,蕭融被困在這,沒什麽事可做,他便開始看書。

十五歲時他養成了看書的好習慣,幸虧有這個習慣,他才在古代適應了下來。

外面風嗚嗚的,吹得窗子不停晃動,發出砰砰的敲擊聲,窗邊有點冷,蕭融便去床上坐著,不一會兒夥計進來了,給他送了熱水和晚飯,還讓他不要擔心,說他們這裏每年都刮大風,但是房子結實著呢,不會有問題的。

蕭融笑了笑,給了夥計賞錢,然後走過去洗手,坐下吃飯。一個人。

一個人吃飯有什麽問題呢?蕭融以前可以一個人旅游,一個人去吃火鍋,他前幾天也是這麽過來的,為什麽今天就開始覺得不太對勁。

蕭融四下看看,想不明白,草草又吃幾口,然後他就洗洗睡了。

白日外面刮風,到了晚上反而不刮了,但這客棧隔音不太好,隔壁間的呼嚕聲一直都在往蕭融這邊飄。

夥計對這聲音倒是習以為常,他坐在一樓撐著腦袋打瞌睡,聽到有腳步聲下來的時候,他迷迷瞪瞪地擡起頭,發現是那位公子,夥計立刻站起,一點沒有被打擾清夢的不爽,只一臉關切的看著蕭融:“公子,這麽晚了您要去哪?”

蕭融背著自己的巨大包袱,為了保持平衡已經很不容易了,所以說話他就盡量簡短:“太吵了。”

夥計一楞,連忙說道:“那我給您換一間不吵的。”

蕭融搖頭:“罷了,我要走了。”

推開房門,滿院清光,風吹散了天上的雲,今日的月色也是格外晴朗。

蕭融仰頭看了看月亮,然後去找自己的馬,把包袱放到馬上,他牽著馬出去。

這客棧挺有意境的,客棧主人是一個老人家,他們家幾代都在這開客棧,所以院裏院外打理得都很好,院內有葡萄藤,院外則有自己種的無花果樹。

蕭融牽著馬走出院門,無花果樹下有個人猛地驚醒,他第一反應是立刻爬樹,但這是無花果樹啊,還是比較矮的那種無花果樹,才一丈高。

估計他剛爬上去,這樹就折了。

蕭融驚愕地看著屈雲滅,屈雲滅也尷尬地回望他。

萬籟寂靜,只有蕭融身後的馬讀不懂這氛圍,於是煩躁地打著響鼻,其餘人則默默趴在屋頂上,躲在石頭後,還有仗著自己比較黑,便幹脆閉眼閉嘴,直接融入黑暗。…………

他們分開了有幾天來著,六天、七天?

蕭融:“……我以為你在陳留。”

屈雲滅僵著不說話。

蕭融松開韁繩,走近兩步:“你一路都在跟著我嗎?丞相他們知不知道這件事?”

屈雲滅:“……”

他沒什麽底氣地回答:“反正沒人來找過我。”

蕭融:“…………”

他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,默了默,他又問:“那你在這裏待著做什麽,為何不進去?”

屈雲滅:“……”

他越來越沒底氣了:“怕你發現。”

蕭融瞪大雙眼:“那你就在外面守著,這幾日你不會都是這麽過來的吧,堂堂新皇,露宿街頭?!”

蕭融的聲音實在太震驚了,搞得屈雲滅有些羞惱,他為自己辯解:“在城中我就能找地方住了!”

“……”

這話一出,雙方都感到更尷尬了,屈雲滅沒料到蕭融會突然出來,這些日子他一向是一覺睡到日上三竿,被打了個措手不及,屈雲滅腦筋轉動,想要讓自己脫離這麽丟人的場面,還別說,真讓他想到一個。

“你怎麽三更半夜就要趕路,是不是這家客棧有問題?”

蕭融把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,他沒有立刻回答,這讓屈雲滅更加篤定心裏的猜測。

若是黑店,他今晚就把它拆了。

蕭融慢吞吞道:“沒有,裏面太吵了,住不下去。”

屈雲滅:“……”哦,猜錯了。

他說:“往東三十裏就只有這麽一家客棧,趁夜趕路會有危險。”

蕭融瞥他:“什麽東西能比你更危險?”

屈雲滅:“…………”

又把重心換了一遍,蕭融道:“再說了,我又不是往東去。”

屈雲滅一楞,還不等他琢磨蕭融這句話什麽意思,蕭融已經低下頭,踢了一腳地上的枯草,然後才嘟囔道:“外面住得不舒坦,我要回家了。”

“回……家?”

屈雲滅的聲音充滿了不確定,即使蕭融說得這麽明確,他還是非要再確認一遍才行。

深吸一口氣,蕭融擡起頭,一邊把氣呼出去,他一邊朝屈雲滅笑了笑:“嗯,回家過我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的生活,悄悄回去,然後驚艷所有人。”

蕭融笑著露出一口牙,他背著手,輕輕歪頭,不知道想著什麽壞事,他眼裏閃著狡黠的光。

屈雲滅:“但是,才六天。”

離三四個月還有很遠很遠。

蕭融本來踮著兩只腳,聞言,他的腳後跟一下子落在了地上,沈默片刻,他對屈雲滅解釋道:“六天夠了,這六天,我把我一輩子都看到頭了。”

一個人的生活也很美好,但他不再喜歡了。

系統把他強拉到這裏,經過一番糾葛,他走出了系統給他選的命運,現在,是他自己做選擇的時候了。

屈雲滅還在消化當中,放蕭融走的時候,他是真做好了蕭融一輩子都不會回來的準備,結果六天蕭融就回來了,他有點難以適應。

他的眼神中有東西在翻湧,他望著蕭融的目光那麽深重,換個人來早就被他壓得喘不過氣了,但是蕭融接住了他的眼神,他不僅接住了,還朝前又走了一步。

抿著唇,他望向屈雲滅,在屈雲滅的註視下,他張開自己的雙臂。

做出一個要抱抱的動作,然後不知怎麽,蕭融先把自己逗笑了。

他也不管這周圍都藏著人了,徹底打開自己,他朝屈雲滅朗聲道:“娶我吧,屈雲滅。我太喜歡你了,也離不開你了,所以我願意——”

他故意拉長最後一個字,然後又輕笑一聲:“給你這個機會,讓你‘娶’我。”

屈雲滅看著張開雙臂的蕭融,看著他這樣豪氣萬丈地說出這兩句話,他笑了兩次,屈雲滅知道這是什麽笑,是蕭融感到興奮時才會克制不住地發出的笑。

屈雲滅眨了一下眼睛,一滴水從他的眼睛裏掉了出來,蕭融還保持著這個姿勢,神情卻變得訝然起來,他想要收回手臂,但下一秒,屈雲滅已經把他撈進了自己懷裏,他悶不吭聲,淚如雨下。

蕭融一開始還覺得挺好笑的,他拍拍屈雲滅的肩膀,即使自己脖子都快被撅過去了,他也沒讓屈雲滅換個姿勢,只是安慰他:“好啦,好啦,怎麽這就哭了呢,我以後會好好對你的,不罵你了,也不給你壞臉色看,放心吧,我會努力做一個好皇後的,絕不欺負你。”

但說著說著,他就發現自己也笑不出來了:“對不起啊,我任性,想法還很多,總是折磨你,我是不是沒對你說過謝謝?謝謝你願意包容我,謝謝你願意等我,謝謝你沒有放棄我,屈雲滅,我以後不走了,你以後去哪也都把我帶上好不好,我想跟你在一起,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,我已經沒法一個人待著了。”

對於這些話,屈雲滅的回應是把蕭融抱得更緊,入睡前蒼涼的月光,此時變成了純潔又溫馨的月光,或許這變化不是一時的,而是一世的,因為屈雲滅的世界再也不會褪色了。…………

房頂上,屈雲滅的親兵沈默地看著這一幕,作為一個直男,他還是不懂為什麽男人可以喜歡男人。

而這時候,他身邊有抽噎聲傳來。

他轉過頭,看見自己同僚被感動得稀裏嘩啦的。

親兵:“…………”

難道我才是不對勁的那個嗎?!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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